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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篇完,共計兩萬字。


 

【海神之箏】 2008/7 Julie/小夏

 

最後,萊塔還是沒在酣然入夢前做好決定。

 

        而黎明依舊來臨了。據說這是德昂女神誕生的時刻,全大陸的人民都如此相信著,連萊塔也不例外。在他的故鄉琴奎里格,黎明象徵著一日工作的開始,男人們早在第一道日光照進門縫前,就揹著農具邁進田地。

 

萊塔眨動睫毛。不曉得是受到故鄉作息的影響,抑或是德昂的召喚,此刻他是確實醒了。

 

面對未知的一天,萊塔重重地嘆了口氣。萊塔身旁、那只被薄被覆蓋的小東西,因而焦躁地動了一下。大男孩愧疚地瞅了棉被裡的東西一眼,徐緩地在硬實的床板上坐起。

 

有股力量拖住了他的手。萊塔低眉細瞧。

 

一隻小手正輕柔地、安定地握著他粗大的腕骨。是克蕾雅,被子裡那個小東西的名字。

 

女孩帥氣的短髮被睡姿壓塌了,細長的眼睫毛就和她的髮色一樣烏黑。因為她出身高貴,所以萊塔總是叫她「殿下」,即使現在他們都過著粗茶淡飯的樸素生活。

 

她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握著自己的手?為了不要吵醒她,萊塔不敢妄動,只是打量著那個小巧、卻箝制力十足的白嫩虎口。

 

克蕾雅的手扣得這麼緊,就像是怕他再度離開這個家一樣。

 

萊塔抓亂粗硬的髮根,惆悵地坐在原地。白紗窗簾的邊緣已經泛黃了,卻反而顯露出窗外清晨的暖度。

 

單手壓著窗簾,少年瞇著眼,向外眺望,整個灣區正被一片清透的薄荷藍所填滿。

 

晨光進入了克蕾雅的眼睛,她一眼就瞥見萊塔在日光下的健碩身影,因而安心地笑了。他裸著上身,正在專注地遙望晨景,以淺麥色的側臉正對著克蕾雅,臉龐的線條英氣磊磊。在那好看的一字眉下方,還留著兩週前的新鮮傷痕。

 

克蕾雅當時在場,知道那整件事對於萊塔而言是多麼不公平。要是以前,萊塔絕不會這樣算了。

 

也許,十九歲男孩的成熟,終於在那一天表現出來了吧。

 

好幾位警備隊員衝進市場,將萊塔押走,那位富家公子哥則是坐著老爸的馬車,一路駛在前頭。萊塔的汗與血順著眼角滴下來,雙手被反綁在後。克蕾雅緊張兮兮地跟在他身旁,伸手想擦掉那一道道殷紅而洶湧的血液。

 

「沒事了啦,不可以哭喔,很丟臉。」萊塔眨著不斷淌血的左眼,表情一派輕鬆。

 

在南沙藍諾,被灌上「鬧事」名號的少年,會根據分罪罰的輕重,抽籤決定勞役的程度。一直以來,克蕾雅和萊塔都是這樣認為。

 

不過事後公佈出來的萊塔的責罰,卻和上述那項認知完全不同。

 

「罰處海神祭典之責任勞役,放飛巨型風箏。」

 

籤紙上是這樣寫的。那張不知所云的紙條躺在萊塔厚實的手掌中,隨後被放進了他的口袋,那天走回家時,少年總覺得整件褲子都變得沉甸甸的。

 

自從隔天,鄉親長輩紛紛湧進家中賀喜鼓勵時,萊塔的心靈則有如鉛般沈重……

 

 

 

中斷了思緒,女孩撐開沈重的眼皮。「早安,就是今天了耶。」

 

「嗯。」萊塔收斂了驚訝的表情,點點頭。「喂,殿下,妳的手,扣得這麼緊,到底是怕我逃走,還是不想讓我出門?」

 

「拒絕回答這個問題。」克蕾雅把被子往床下一拋,翻身坐起。

 

萊塔低頭,慢慢地扳開克蕾雅的指節,她癢得笑了出來。

 

「萊,昨天晚上有睡著嗎?」

 

「睡得滿好的。」

 

克蕾雅一整晚都做著惡夢,不料只近在身側的萊塔,居然睡得酣然香甜。想到這點,她哭笑不得地說:「我根本白擔心一場嘛!」

 

「是啊,我早就叫妳不要擔心了,」他豎起眉梢,一副是對方不知好歹的模樣。「妳擔心那些也沒用,今天晚上就知道了。」

 

「怎麼不擔心?」女孩怒吼起來。「我怕你會死啊!」

 

萊塔瞥見她的眼睫毛上覆了一層薄薄的淚光。克蕾雅的那聲吶喊,直直沉進了他的心底,實在無法忽視。

 

大男孩撫著一頭棕紅短髮,抓了抓積在臀部底部的褲紋皺摺,沉默地離開房間。克蕾雅賭氣地一路尾隨。她跟著他走過船舶區的巨大堤防,還有那繪著魔法符文的巨牆,一路沿著貫穿南沙藍諾的河畔行走。

 

「喂。」萊塔猛然伸手、回指著身後的遙遠空景,表情恬淡,只有那對炯炯目光仍在焦躁燃燒。「妳先回家啦,晚上再來看海神祭。」

 

「我回家幹嘛?我要保護你耶!」女孩的這聲高呼,讓萊塔笑出了聲。

 

「是誰要保護誰呀?殿下,妳要對我說這種話,還早十年呢!」

 

他又開始叫她「殿下」了,這表示萊塔的心情其實不那麼糟?克蕾雅暗自揣測著。她知道從小時候開始,萊塔就像看重公主殿下一般地看重她。他會牽著她的手在城內閒晃,就是怕一步留神,身邊旁的女孩就會這樣走丟。

 

「說什麼妳要保護我啊?不要害我笑到嗆住了。」要是平常,萊塔會扯起嗓子發出豪氣的笑聲,但現在,他只是輕輕地咕噥了幾聲,便擺著寬肩繼續往前走。那線條分明的高大身影,讓整條街路頓時狹窄起來。

 

在克蕾雅的記憶裡,萊塔只在憂鬱時,才會停下那張喋喋不休的嘴。平日的他總是像孩子氣愛嬉戲笑鬧,遇上危險或是不公義的事時,則會像變了個人似的,抄起長腿就把惡棍教訓一頓。

 

萊塔是個一個鐵錚錚的漢子,既愛冒險,也愛管閒事。克蕾雅想道。他的胸膛厚實寬敞,彷彿隨時準備要容納全世界的正義與罪惡。

 

他是個好男孩啊,這是無庸置疑的。這次被罰作海神季的勞役也不是他的錯,怎麼可能會是他的錯呢?但是,聽到判決的那一刻起,萊塔竟不吵不鬧,只是理性平靜地接受了一切安排。

 

就連在克蕾雅面前,他也沒有抱怨過一句。沉默寡言的萊塔,就像南沙藍諾的暴風天一樣罕見。

 

克蕾雅依稀記得,五年前的萊塔,始終是個義憤填膺,不知冷靜為何物的火爆小毛頭,他總是一氣之下就做出許多別人攔也攔不住的事。就連出走沙藍諾那一晚,他也是頭都不回,只留下年僅十歲的克蕾雅,獨身一人在深夜的水邊嗚咽。

 

不過,他現在又回到她身邊了,雖然還沒滿三個月,不過這次,萊塔是真的回來了。

 

對於十九歲的他和十五歲的她而言,今天是攸關前途的一天,過去共同生活的幾年間,從來沒有哪天是像今天一樣……萊塔肩上的擔子或許有整個大海那般沉重。所以,克蕾雅決定,在這種關鍵時刻也要好好看牢他,至少萬一出了什麼事,能夠由兩個人共同承下。

 

從學校聽來的那個傳言,一直令克蕾雅很在意。她不敢告訴萊塔,只是把秘密鎖在心房裡,鎖得密不通風,以致於胸口炙熱難耐。

 

但萊塔好像也明白她的焦躁。雖然曾經分開過一段時間,但那份不言而喻的默契,始終在他倆之間存在著,有時像海面的氣泡般模糊,有時又好似遠處的慶典鼓聲一樣明確。

 

就像此刻,萊塔和克蕾雅同時朝東邊的望海坡轉向。她倆停下腳步,高大的影子與嬌小的影子在鹹澀的日光下重疊。

 

山坡上的草被修剪得整齊俐落。巨幅的艷色旗幔以竹架搭起,逆著透明的陽光,像是女神自天堂垂掛而下的面紗。兩座赤色的大鼓,正由一男一女的鼓手敲擊試音。雖然只是試奏,節奏卻明快而激昂,幾位耳尖的路人也不免露出興奮的神情、往山丘細瞧幾下,才繼續各自的路程。


(續下篇)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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